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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桂花还是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,心里多少有点忐忑,但是想到这人是因为自己才落成这样,又咬牙坚持下来,她连砒-霜都敢下,还怕一个病秧子吗?
再说了,她悄悄的偷看了庄老蔫儿一眼,觉得这人是个好人,是信得过的。
她才十六,没有见过很多人,也没有经历很多事儿,但是赵桂花还是觉得,自己看人挺准的。她看着有些蔫哒儿的庄老蔫儿,说:“我们开始大扫除吧。”
“好。”庄老蔫儿脸色通红,也不知道是因为的伤寒发热还是因为不好意思,总之脸红的不像话。他起身跟赵桂花一起简单打扫了一下,赵桂花说:“等一下在屋里拉个帘子,我们一人一半儿的地方。”
停顿一下,她认真说:“我告诉你,我可是相信你,才这样做的,你要是不规矩,我就剁了你!”
庄老蔫儿赶紧摇头,说:“我不会的。”
这个时候的庄老蔫儿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的小伙子,虽然皮肤晒的有些黑,但是人却看起来很稚嫩,也是单纯的,他正色说:“我不是那样的人,你帮了我,我晓得的。”
赵桂花闷哼一声,上下打量了一下庄老蔫儿,哦了一声。
庄老蔫儿:“外人……”
“你管外人的事儿干啥?我们就对外称表兄妹,若是有人说嘴,我就扇他大耳瓜子。”
庄老蔫儿:“……哦。”
赵桂花:“你听我的就是了,我们暂时先住在这里,等你病好了,你再找房子,或者是房子留给你,我再找房子搬走,你看可好?”
庄老蔫儿又点点头,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赵桂花一眼,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这话心里莫名的涌上了几分不舒坦。但是却又很坚定的说:“我都听你的。”
赵桂花抿着嘴笑了下,她是干活儿麻溜儿的,虽说庄老蔫儿病了,但是就这么屁大点儿的地方,倒是一会儿就收拾干净了,赵桂花干活儿的时候也问:“你家里就你自己吗?”
庄老蔫儿点头,有点伤感:“就我自己了,家里人都不在了。”
赵桂花不意外,这个年头儿就是这样,许多人家都是家庭破碎,一个人勉强生活着,日子过得很是不易,赵桂花自己也是这样,她轻声:“我家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,就从乡下一个人来讨生活。”
这个倒是一点也不让人意外,毕竟如果家里还有旁人,她也不至于一个人做小乞丐。
他说:“我原来是住在南锣鼓巷那边,后来我爹病了,卖了房子治病也没治好。我就一个人出来了。”他带着几分骄傲的说:“我爹是读书人呢,你还记得那天我看房子那一家吗?那家的男主人就是我爹的同窗。”
赵桂花想到饭馆儿伙计的话,说:“那他们还撵走你?”
庄老蔫儿有几分不好意思,抿抿嘴,说:“他们能帮我一点已经很好了,我病了,他们信不过也是常事儿。”
庄老蔫儿倒是知足的,他说:“人家给我这份工作本来就是看着那一点点的情谊,我爹都去世四年了,多少感情也淡了。再说,我看房子三个月,这省了三个月的房租呢。”
赵桂花发现,这人真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,她索性问:“那他们给你多少工钱啊?”
庄老蔫儿:“一个月三十个铜板,我们说好了等他们回来结账,不过我病了,他家的女主人说我得的是传染病,坚决要把我赶走。最后也没给我一分钱。”
其实还说了好些个难听的话,什么穷鬼占便宜没够儿,还有其他的。
赵桂花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二,翻白眼。
她说:“敢情儿人家就这么占了你的便宜。”
她清脆的说:“我看啊,说不定他们一开始就没想给你工钱的,就是想让你白给他们看家。”
庄老蔫儿:“李叔人挺好的……”
“那你被撵走的时候,他出面了么?”
庄老蔫儿绷紧了嘴角,说:“他家是女人当家,他拗不过他媳妇儿,他媳妇儿别看是书香门第,可是泼辣呢……”
赵桂花:“一看你就什么也不懂,真是个大傻子。”她翻白眼,说:“这种事儿我们村里就有,无非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罢了。好些个男人啊,都是怂蛋,他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,但是顾及着男子汉的面子,还是要装一装的。所以就撺掇家里的女人出头,到时候恶名是女人接了,他们倒是清清白白的老好人。如若是旁人说起来,还要说一句:有好汉无好妻。其实啊,我看的可明白了,其实他们心里也都这么想的,就是拿女人做出头鸟呢。”
这事儿啊,她是从那个祥子叔身上看出来。
这人在村里名声还可以,像是这一次,他出头帮忙,赵桂花就完全没想到他包藏祸心,就是因为这个。因为他名声一贯不错,倒是他媳妇儿,人人都要说一声恶妇,那是真真儿不干人事儿。
但是现在赵桂花看清了这个大叔的真面目,就想到了,这不就是故意推着媳妇儿冲锋陷阵?其实一样不是好人,或者更坏。
他们村里也有别的人家是这样,坏事儿都是家里不懂事儿的老娘们做的,但其实啊,男人不出头但是却又都躲在背后跟着一起占好处呢。
赵桂花信誓旦旦,庄老蔫儿目瞪口呆:“还能这样啊?”
赵桂花点头:“就是的啊,一看你就没有什么生活阅历。”
庄老蔫儿挠挠头,笑了出来。
“他们家以前肯定也没真的帮过你,跟你来往密切。”
这下子庄老蔫儿更吃惊了,说:“你说的对。”
他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,他爸还在世的时候,李叔跟他爸关系还挺好,但是他爸去世了,两家就没有什么来往了。但是他在饭馆儿做跑堂儿的事儿,他是知道的。
他工作的地方距离这边不远,有时候会来吃饭,但是面儿上没有跟他相认过。也是前几个月,他才找到他,说是要帮帮他,算是给他一个工作的机会。
当时庄老蔫儿可感恩戴德了。
但是他现在想来,又觉得赵桂花说得对。
不过他自己想了想,叹气一声说:“算了,就算他们是故意骗我看门,我自己也省了三个月的房租,他家门房都是电灯,可比旅馆更好。”
他说:“虽然他们是有心利用,但是我自己也不是一无所获。”
赵桂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,深深感慨这人真是一个单纯的人,只会把人往好了想。
她又问:“好,那这家没给你工钱还能说你免费住了,那饭馆呢?他们为啥不给你工钱?就因为你病了?”
庄老蔫儿点头:“打了一个盘子,老板说顶得上十来天的工钱了。”
他实在的说:“我在那边干了好几年,老板时常找理由克扣工钱,这一次狠了一点,不过也确实是我的错,毕竟谁去吃饭,也不想看一个病人转悠,人家也怕传染上。”
赵桂花歪头看着庄老蔫儿,实在是不晓得这人的老好人性格是怎么回事儿。就这种哦,在他们心下都要被吃干抹净的。她抿抿嘴,说:“你这么多年能活下去,可真是……”
庄老蔫儿温和的笑,他说:“好赖都是一天,高兴不高兴的都是过,我也不为难自己了。”
赵桂花抿抿嘴,说:“你可真是……”
她又说了一句,但是又不晓得怎么形容这个小伙子,她抬头看着他的脸,见他额头有些汗水,说:“你躺下吧,你都是因为我,这几天我会照顾你的。”
庄老蔫儿认真:“我都说了不是因为你,你不要总是这样责怪自己了。我身体本来也不算是特别强壮,伤寒也是正常的,不是因为把被子让给你。”
赵桂花不置可否。
不过她也没有跟人争论,反而是说:“你在家里待着,我出去买点当用的东西,哦对了,你的家当还在脚行大通铺吧?我去给你拿回来。”
庄老蔫儿立刻说:“我自己去吧,你过去我不放心,那边都是老爷们。”他又看了一眼赵桂花清秀的脸蛋儿,虽然她剃了一个光头,但是看起来却仍是一个秀气的小姑娘。
现在世道可乱,特别是那样的地方。
他说:“我自己去。”
他坚定:“你去哪里?”
赵桂花看他这样也不强迫,说:“那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,我还有东西藏在饭馆儿后面。”
顿了一下,她说:“饭馆儿老板欠你多少工钱?”
庄老蔫儿:“四十个铜板,不过都抵了碗碟了。你……”他问:“你是想去要吗?不要去,老板背地里都有靠山的,咱们惹他,到时候被追究倒霉的总是我们这没根基的。”
他知道自己这样看起来很怂,但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,乱世么。
你指望有什么公道可言?
赵桂花抿抿嘴,说:“那这个事儿再说,我先去置办点东西。”
“给!”
庄老蔫儿伸手掏出一个大洋,眼睛有点明亮,又有点显摆,说:“给你置办家里的东西。”
说到这里,有些脸红,他用了“家里”,不知道她听没听出来。
赵桂花……赵桂花根本没有听出来,她倒是好奇的问:“你怎么会有大洋啊?”
随即又说:“你有大洋不看病去?”
她看着庄老蔫儿,像是看一个大傻子,这人怎么就笨成这样啊。
庄老蔫儿红着脸,说:“这是我的所有家底儿,我不敢乱花用的。”大概又觉得这样说不好,赶紧说:“我不是不舍得花,我是怕拿出来死的更快。”
他说:“我本来吃了两副药了,但是还没好呢,正好就被赶走了,我一路找不到客栈住,只好去住脚行,那边都是干苦力的和下三流的,是有一些不做人的,我一过去就被盯上了,有人明里暗里的打探我有没有钱。我若是开始抓药,他们肯定就晓得我手里还是有一点钱,保不齐就要对我下手了,我也是做了好几年跑堂,听过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的。所以我才强撑着没动作。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,但是我想着,伤寒强撑着也许就能好起来,但是露出一点点财,保不齐就要被害了。”
赵桂花抿抿嘴,她是乡下来的,不晓得城里也这么乱,但是又觉得也不是很意外,现在到处都是鬼-子,还有大头兵,二狗子,总之不做人的有的事儿,她轻轻点头,说:“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,但是既然这个钱是你攒下来的,你就收起来。你帮过我两次了,这次也轮到我帮你了。而且啊,如果不是因为我,你也不会没了工作。”
“没了就没了,我好了再找就是了。”
他赶紧说:“你拿着,你……”
赵桂花按住他一直要塞给她大洋的手,说:“你听我的!你一个病人,当然是要听我的。”
庄老蔫儿:“……”这跟生病有什么关系。
不过眼看赵桂花很坚定,他也执拗起来:“你要是不收,我就要走了。我一个大男人不能拖累你一个小姑娘,而且你有钱吗?”
赵桂花点头:“我有。”
她半真半假的说:“我这次来城里除了讨生活,也是要债,现在我已经要到了。”
庄老蔫儿恍然大悟,随即说:“就算你有钱,我也不能让你养。”
他脸色又红了,说:“你不要,我就走。”
赵桂花看着这人,两人僵持不下,好半天,赵桂花终于松口,说:“那好吧,这个给我。”
庄老蔫儿立刻高兴起来,说:“这就对了,给。”
赵桂花把大洋收起来,又把包袱放下,只在身上绑了小包袱,这才说:“那我出去了。”
庄老蔫儿立刻点头,说:“你小心点。”
赵桂花嗯了一声出门,她的银钱可没敢放下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赵桂花虽然觉得庄老蔫儿不是坏人,但是村里朝夕相处的村里人都能算计她,她可不敢完全相信外人。
赵桂花一个人出了门,不管是两个人短暂的一起生活还是以后常住,家里都得有点东西的。赵桂花抿抿嘴,毫不犹豫的奔赴了王二家,是的,就是那个被她用砒-霜干翻了的王二四兄弟。
赵桂花过去溜达,果然发现这边还没有被发现,她已经看出来了,王二这几个人人憎狗嫌的,一般人是不跟他们来往的,正是如此,她先头儿才敢在这个家里待几天,现在么……
她翻墙进门,上一次她走的时候把白面都蒸了馒头,已经用光了,银钱也收拾走了。这一次过来,自然是图了别的,赵桂花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胆子已经有护城河那么大了。
但是她就是很敢。
也亏得现在的天气没有那么热,虽然屋里已经有臭味,但是外面倒是不太容易闻到,赵桂花掩住了口鼻,这才进门,她把衣服被褥都收了起来,绑成了包袱卷儿,又整理了一些锅碗瓢盆,不得不说啊,这家里东西真是不多,这几个人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,自然是不多。
赵桂花又翻找了一会儿,正准备出门,冷不丁被板凳绊了一下,一下子撞在了橱柜上。
赵桂花:“嗞!”
她揉着额头,好疼啊。
她呸了一声,说:“我才不怕你们这样的坏人!”
她直接要走,但是却又突然停下,因为她撞得很,橱柜竟然露出一丝缝隙,赵桂花:“咦?”
她用尽全力,推了过去,整个橱柜就被移动开,赵桂花一看:“呦,这还是个密室。”
她在密室的门口探头探脑,屋里没有任何声音,她咬咬牙,拎着菜刀,又搬过柜子挡住橱柜,这才往下走,幸好她再次来了一趟,不然还不能发现这个。
赵桂花走进密室,密室并不复杂,甚至不大,橱柜大开,大白天的倒是能看个清清楚楚。她张望一下,就见地上放的是粮食,想来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。
毕竟,这个世道最重要的就是粮食。
赵桂花仔细看了看,竟然还有大米。
两袋子大米,两袋子面,还有六袋子二合面。
赵桂花激动起来,几袋子面旁边则是熏得一条猪腿,她激动的很,穷人乍富,就是如此,她活了这么大,哪里见过这么好的粮食,她揉揉眼睛,觉得自己又想哭了。
他们家一家子勤勤恳恳,只能勉强混个半饱儿,最后遇到坏人一家子家破人亡。但是这样的歹毒之人竟然能存下这么多救命的粮食,赵桂花只觉得心里难受。
她想说世道不公,但是又觉得自己能找到这些已然是好难得才能做到。
她在密室里看了看,这里没有旁的东西,也没有什么银钱,并不大的地方应该就只是存着粮食的。不过她倒是在袋子里又看到几斤盐,这些都是要命的东西。
要说这几个歹人虽然不是过日子的人,但是确实精明的人,晓得该是存什么。
赵桂花毫不客气,把所有的东西都一袋袋的搬出来,她是不能在这边久留的,这边的情况肯定是越拖延越危险。赵桂花琢磨怎么能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,不过老天爷果然是站在正义这一边,从来不会让人在危难关头为难,她很快会看到院子里竟然还有一个板车,赵桂花的眼睛一亮,你说这不是巧了,真是想什么来什么,赵桂花把东西都搬到了板车上,她找出头巾围上,又给自己套了一件歹人的旧衣,她做好一切,觉得自己这下子是肯定不可能再回来了,拎着锁头出来,在门口探头探脑,见四下无人,赶紧推车出来。反手锁上了大门。赶紧很快的推车离开。
赵桂花不敢耽搁,很快的消失在巷子里,她一路推车离开,等到回到大院儿,已经是傍晚了。
虽然天已经大黑了,但是穷人家一点点时间都是要干活儿的,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刚下工回家做饭,赵桂花把板车推进院子,停在了自家门口,这个时候院子里没人,赵桂花把东西搬了进去。
庄老蔫儿有些昏昏沉沉,他本来在医馆喝了一茬儿药,加上遇到赵桂花,感觉自己精神好了很多。不过下午赵桂花出去,他也出去了,他回脚行把自己的行李都拿回来了,这一来一去倒是又有几分疲惫了。他这病缠缠绵绵的,也拖了一周多了,他的心不禁又沉下来,觉得真是一个拖累。
他其实很怕自己像是他爹一样,一直治不好。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,他怕赵桂花不再回来了,但是又忍不住鄙夷自己,他怎么能这么想她。她虽然刀子嘴,但是却是一个很好的姑娘。
他不过只是帮了一点点小忙,她就回头找他,还这样帮他,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姑娘。
他正在沉思,就听到开门的声音,他赶紧起身,赵桂花:“你快来帮忙。”
庄老蔫儿一愣,赶紧说:“好。”
他赶紧帮着给袋子都扛进了门,也不问是哪儿来的,两人收拾好了,赵桂花说:“你是病人,今晚我们熬一点大米粥。”
庄老蔫儿一下子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桂花,他没忍住,说:“你千万别做危险的事情。你一个姑娘,如果实在、如果实在过不下去,我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的。”
赵桂花眨巴眨巴眼睛,庄老蔫儿又脸红了。
赵桂花也没忍住,说:“你还真是容易脸红。”
庄老蔫儿嗫嚅嘴角,说:“我是病了。”
他认真看着赵桂花,说:“我不想你为了照顾我,而去冒险,那么我干什么都不安心。”
赵桂花歪头看着庄老蔫儿,庄老蔫儿视线闪躲着,脸更红,说:“总之,你不能有事儿,就算是、就算是做坏事儿,也该是我去。”他深吸一口气:“你能回来找我,我已经很高兴了。”
赵桂花看他真诚的眼神,突然脸也红了,她嘟囔:“我才没有冒险。”
她视线到处游移了一下,说:“我只不过是偷偷搬空了坏人的家。”
她抬头,说:“你觉得我这样做过分吗?”
庄老蔫儿犹豫都没有犹豫,坚定的说:“既然是坏人,当然不过分。我爹说了,踹坏人一脚,就相当于让好人多了一点机会,所以对坏人不用有一点的同情心。”
赵桂花:“!!!”
她品味了一下,说:“好有道理。”
庄老蔫儿扬头:“那是当然,我爹读过书的。”
赵桂花羡慕:“真好。”
她好奇的问:“那你呢?”
庄老蔫儿:“我也读过书,不过只气蒙了,我读到十一岁那年我爹生病,之后我爹照顾不了我,我就没有再读书了。再之后我爹去世,我就更没有读书的机会了。”
赵桂花:“我家都没有人读过书的。”
她想了想,说了几分真话。
她说:“我家三个孩子,我还有两个弟弟,但是他们进城卖东西的时候被人做局害死了,我爷奶受不住也跟着走了,再然后,我爹娘又被空袭害死了……我这次进城找到那个害了我家的人,这些东西是从他们家搬出来的。”
庄老蔫儿恍然大悟,他说:“你说讨债……”
赵桂花冷笑:“人命债,自然要人命偿!”
庄老蔫儿沉默了一下,随即认真点头:“你说的对。”
这要是换个时代,赵桂花可不会这么快坦承,但是现在这个时期正是最混乱的时候,那鬼-子还在蹦跶呢,社会上也乱。死个把人,要是没个苦主使钱追究,真是没人会出头。
这也是她弟弟去世他们家束手无策的缘故。
他们就算是花了钱,那也是一个无底洞,更不要说,对方也不是好惹的。那边也能使钱平事儿,所以现在赵桂花也敢说出来,这种人,真是死了也就死了。
端看有没有这个胆子干这个了。
赵桂花:“我很凶的。”
庄老蔫儿:“这世道,不凶的早被欺负了。”
赵桂花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,说:“那你休息一下,我做饭。”
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赵桂花:“你行吗?”
她想了想,说:“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,早点养好了才好呢。”
庄老蔫儿重重点头:“嗯,听你的。”
两个人都是苦命人,也是现在最最普通的人,很多人家跟他们都是差不多的,并没有好更多。两人熬了粥,赵桂花切了一点咸肉片儿放在粥里。
这样可是难得的美味,两人喝了粥,赵桂花又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庄老蔫儿熬药,她说:“你喝了药,好得快。”
庄老蔫儿:“谢谢你。”
赵桂花灿烂一笑,说:“不用谢的。”
虽然是刚认识没有多久,但是两人也算是曾经共处一室过,这一次虽然都有些羞涩,但是却又强撑着表现“自然”。
赵桂花把拿过来的破衣服挡在了两个人中间,都穿着衣服和衣而眠。好在,赵桂花从王二他们家拿了被子,倒是暖和,人虽然还是坏人,但是被子不是坏被子。
赵桂花将就了一宿,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又熬了粥,好的东西是越吃越少,但是病人总是该补充一点营养,赵桂花决定二合面可以之后再吃,先吃点好的,养一养。
她起得早,自己喝了一碗粥,这才出门,庄老蔫儿:“我能干什么?”
赵桂花走到门口了,说:“你给被褥都拆了吧,我们洗一洗,不然总觉得不干净。”
“好。”
庄老蔫儿得了活儿,乐颠颠的干了起来。
赵桂花一个人出门,遇到院子里的人,点点头,不算热络。现在这个世道,大家都在为生活奔忙,赵桂花来到饭馆儿的后巷,她的包袱就藏在这里,倒是没有人发现呢。
不过这东西对小乞丐或许是不错的东西,但是稍微能过日子的人家都不会觉得这些是多好的东西,赵桂花看着饭馆儿,想到这个店家苛刻又欺负人,她哼了一声,想到一个坏主意。
不过今天么,有点晚了,改天她就来帮庄老蔫儿报仇,这个家伙,明明是个爷们,但是也太老实了。怪不得人家就会欺负他,明明干了活儿,却要扣工钱。
她可是听说了,好几次呢。
赵桂花拎着包袱回去,就见庄老蔫儿已经把被子都拆好了,正在提水,她立刻叫:“你干什么呢,我来吧。”
庄老蔫儿:“我没事儿。”
赵桂花瞪眼,庄老蔫儿看他不高兴,立刻说:“我下次不这样了。”
赵桂花:“你要是不好好养着,怎么能好得快?你别总是乱来啊。真是的,你这人怎么回事儿。”
庄老蔫儿听她碎碎念,红着脸看她,但是却又带着笑,赵桂花很快的忙活起来,她说:“我想了一下,那家子的东西用着晦气,再说……”
她压低声音:“我也怕被人认出来,我打算都去当铺卖掉,反正我们也用不掉那么多。”
庄老蔫儿:“好。”
赵桂花给自己“打扮”了一下,挡住了脸,这才再次出门。要说她家这满是补丁的旧衣服,那可真是卖不上价钱,人家给一个铜板,都算是看在你辛苦拿来的份儿上了。
但是这几个坏人的衣服倒不是了,他们的衣服都没有补丁,看起来也七八成新,倒是能卖出一点价格。赵桂花把被套也放在一起,还有锅碗瓢盆,这些都推上一起出门。
虽说压价的厉害,但是赵桂花仍是当了点钱,毕竟还有个板车,这个倒是值钱一些的。她用这个钱买了一大块布,又买了两副碗筷,这才回来。
赵桂花就像是一只勤快的小蜜蜂,回来之后也不做被子,反而是去找人弹了棉花,来来回回又是一天,王二四兄弟人是缺德,但是,每人倒是有一床不错的被褥,赵桂花重新弹棉花变成了两套,剩下的存起来给自己续了一个棉袄。
赵桂花今天又花了钱,但是正好是卖东西的钱,扯平了。
庄老蔫儿看的倒是有几分担心,说:“你的钱还够吗?其实我好了不少的,我出去找个活儿……”
赵桂花:“你到底能不能不磨叽了啊,大老爷们的,怎么还得反复说啊。让你养好了,你就养好了,不要总是叨叨咕咕的,”
她凶巴巴的,庄老蔫儿倒是果断的埋头吃晚饭,不敢多说一句。
赵桂花:“我是不是有点凶啊。”
她奶她娘也都是泼辣的女子,所以她耳濡目染,性格也多了几分泼辣,不像是一般女娃儿那么柔和。再加上她是家里的长姐,管着两个弟弟,所以自然养成了比较强悍的性子。
若是在村里,她还收着几分,但是庄老蔫儿本身就不是很硬气的人,赵桂花自然就越发的占据主动。不过庄老蔫儿安静下来。她自己倒是也反应过来了,他不是任她管教只会憨笑的弟弟。
她戳戳饭碗,说:“我不是故意……”
还没说完就被打断,庄老蔫儿冲着她笑,说:“我乐意被你管的。”
赵桂花瞬间脸红。
庄老蔫儿也脸红,小心翼翼的看她,怕她不高兴,但是又很实在的说:“自从我爹去世,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。”
赵桂花抿了抿嘴,庄老蔫儿:“你凶巴巴的也很好,我乐意被念叨,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、我们的生活更好。”
他眼睛明亮的看着赵桂花,赵桂花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,她低头扒了一口饭,说:“我又不是你什么人……不好这样念叨你。”
庄老蔫儿一愣,随即立刻说:“你是我表妹啊。”
赵桂花噗嗤一声笑出来,说:“乱套亲戚。”
庄老蔫儿:“你自己说的嘛。”
赵桂花唔哝一声,庄老蔫儿盯着她看,见她没有不高兴,也放下心来,裂开嘴笑了出来。
两人安静的吃饭,吃饱了各自躺下,王二他们的衣服卖掉了,赵桂花把自己和庄老蔫儿的旧衣挂起来,在炕上的中间设了一个遮挡,两人各自躺下,庄老蔫儿:“等我病好了,我就去找工作。”
他说:“我能拉洋车,我也能做跑堂儿,我也可以进厂子里上班。”
赵桂花想说,等你好了,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。但是听着庄老蔫儿这么开心的说着将来,她竟然也说不出扫兴的话。她说:“那你觉得,我能去厂子上班吗?”
庄老蔫儿想了想,说:“很难,现在只有丝厂招人,但是你未必能做。”
赵桂花不服气的一咕噜坐起来,说:“我咋不能做?你看不起人。”
庄老蔫儿赶紧解释:“没有的,没有的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他们丝厂的女工,现在都要熟手儿,一般都是一个介绍一个的。你是外来的,人家估计是不要你的。”
他又说:“而且丝厂招手女工,都要手细的,我、我、我看过你的手了,你的手干过农活儿,他们肯定不乐意要。”
他说起自己看人家女孩子的手,又不好意思起来。
赵桂花沉默下来,不服气的撇撇嘴,但是也知道庄老蔫儿说得对,她说:“我在乡下都要干农活儿,手肯定是粗糙的啊。”
这就是城里姑娘和农村姑娘的区别了,城里也有家贫的不得了的,也要做这个做那个,但是跟做过农活儿的手还是不一样的。到底也细腻很多,而丝厂又是比较看中这个,生怕粗糙的手勾了丝。
她有些无奈的说:“找工作真是太难了,我刚进城的时候,一直觉得自己能找到工作,但是却根本不行。”
庄老蔫儿:“那肯定的,就说我做跑堂儿,如果不是我不计较,扣钱也认了,挨骂也认了,早就被开了,想做工的人可多了。狼多肉少,挨欺负也得忍。”
赵桂花眼神闪了闪,说:“我们去报仇吧。”
庄老蔫儿:“啊?”
赵桂花:“我们不正面冲突,我们去他们家门口泼粪,恶心死他!”
她愤愤不平:“让他们欺负你。”
庄老蔫儿呆呆的看着帘子,好半天,认真说:“好,一起去。”
其实这几年,他心里也是憋着气的,但是他一个人也没个什么能耐,他爹一直教他要夹着尾巴做人。他只有一个人了,年纪又不大,只能夹着尾巴做人。
这些年他都惯了,习惯了被人欺负,但是现在听赵桂花的话,感觉到她的气愤,这气愤是因为他受欺负,庄老蔫儿只觉得心情格外的暖和。
他坐了起来,说:“我真高兴遇见你。”
赵桂花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升高了几分,她故意洒脱的说:“江湖儿女,你帮助了我,我也帮助你啊。”
庄老蔫儿笑了出来,重重的嗯。
赵桂花:“庄浩仁,庄浩仁,装好人,你的名字其实挺奇怪的。”
两人也睡不着,索性唠嗑儿。
庄老蔫儿:“我也知道,所以我宁愿被人叫外号儿。”
浩仁,听起来是不错的。
可是他姓庄啊,这就……他挠挠头,说:“我家起名字,真是没那么容易。”
赵桂花又笑了出来,自从家里出事儿,她从来都没有效果,但是跟庄老蔫儿凑在一起,笑容倒是增多了几分。她说:“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叫老蔫儿也是怪怪的。”
庄老蔫儿:“也还好吧,总比装好人强,这人听了总是多看我一眼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赵桂花:“也对哦。”
她翻个身,说:“早点睡,我们明早去干坏事儿。”
庄老蔫儿:“好。”
他还是第一次干坏事儿,心情竟然有几分激动,翻来覆去也睡不着。
赵桂花:“你没事儿吧?”
庄老蔫儿:“我没干过这个。”
赵桂花:“我也没啊,但是凡事儿都有第一次啊。”
她坚定:“我们不敢明面儿上对付人,恶心一下他们还不成?”
“对。”
庄老蔫儿:“掌柜的其实可坏了,他不仅苛待我们,还骗人。他会给酒里兑水,还图便宜买死鸡熬鸡汤卖,还有,他们还……”
赵桂花:“这么坏啊。”
庄老蔫儿:“我刚干活儿的时候还小,也不懂那么许多,就偷偷告诉客人了。当时客人很生气,跟老板吵了起来,后来拿了二十个铜板的补偿,得意的走了。临走还说我是个傻子,我当时特别震惊,不敢相信他反倒是这样说我。因为这个,我被老板暴打了一顿,如果不是当时我爹的一个旧友给我求情,我早就被开除了。那个时候我可没有眼力见儿了。”
“你爹的旧友?是那个李叔?”
“不是,是另外一个人,不过现在也人也不在了,他被害死了。他是……”
庄老蔫儿没说出口,赵桂花懂了。
她认真:“他们都好勇敢。”
庄老蔫儿嗯了一声,说:“我都做不到……”
赵桂花认真:“我们做不到那么勇敢那么厉害,那么我们就好好生活,遇到坏人也别手下留情,这就行了。”
“嗯!”
“睡吧睡吧,明天还要去泼粪……”
“哪儿有啊、”
赵桂花:“这个我知道,我在你们后门儿睡了好几天了,早上四点来钟有个粪车路过,正好会停在附近不远,我们偷一点,嘿嘿。”
她这人就是这样,有怨报怨有仇报仇,快意恩仇。
庄老蔫儿崇拜的看着赵桂花,认真的说:“你是我遇见的最能干的姑娘。”
赵桂花:“就冲你这个话,你就瞧好儿吧。”
庄老蔫儿笑了出来。
年轻的男女共处一室,虽然中间有个帘子,但是却也在晚间夜话里逐渐熟悉了起来。至于什么男女大防,其实也是有的,可是穷人家有时候连日子都过不下去,也不那么在意这些了。
像是住在这一片儿的,哪个不是穷的丁当响,好些个全家都睡在一个炕上,什么老老少少。
当然也有搭着床隔开的,端看各自的日子了。
他们这样少男少女闲话会更多不少,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害怕。他们也不会在这边常住,谁又认识谁呢?
两个人躺在炕上,都没有动,这个时候,门外突然传出一点声音,似乎有人正在撬门,赵桂花一下子坐起来。庄老蔫儿也感觉到了,他也立刻起身,拽开了帘子,看向赵桂花。
赵桂花比划了一下手势,庄老蔫儿点头,两个人蹑手蹑脚的下了炕,赵桂花立刻第一时间抄起菜刀,庄老蔫儿四下看了看,直接抄起烧火棍子。
两人比比划划,有默契的一左一右站在了门口,两人刚埋伏好,房门就被别开了,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进来。刚进门,庄老蔫儿用尽全力就一棒子砸了过去……“啊!!!!”
尖锐的叫声响起,赵桂花的菜刀直接就砍了过去。
寒光一闪,那人踉跄着躲开摔在地上,他身后的那人一愣,随即就抬脚,要踹向赵桂花,人还没踹倒,就被赵桂花一刀劈开。他闪躲不及,一个大劈叉摔在了前头这个家伙的身上,庄老蔫儿立刻砰砰的下手,烧火棍砸在了他的身上,赵桂花更是毫不留情乱踹。
“怎么了?这是怎么了?”
“出啥事儿了?”
“啊这咋打起来了?”
赵桂花一看院子里的人出来了,就见其中一个还拎着棒子防身,直接上前,说:“给我。”
那人:“啊?哦。”
赵桂花提着木棒子就上前,这可比烧火棍子粗多了,赵桂花毫不留情的就打了过去,咣咣咣!
“啊!”
“打死人啦!”
两个小毛贼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,庄老蔫儿一下子就认出了人,说:“他们是我住在脚行的时候,住在同一个屋里的。就他,他跟昨天想抢劫我的是一伙儿的。”
赵桂花冷笑:“敢情儿还要摸上门偷东西是吧?这种贼人今天能偷我们,明天也能偷别人,打死也活该!”
“啊!”
赵桂花真是不客气,手下一点都不停,她心里清楚的很,不一下子打服了,这些人怕是以为自己好欺负,还会再来。正好,也杀鸡给猴看。
他们刚搬过来,跟大家都不熟悉,免得有人动歪心思。
这落个泼妇的名声是不太好听,但是,好用。
赵桂花咣咣的,一旁的庄老蔫儿也不停。
两个小贼被打的屁滚尿流,这时院子里的人都出来了,看着这小姑娘凶残的样子,一手菜刀一手木棒子,纷纷咋舌。
“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,你们饶了我,饶了我吧……”
“打死了人了,要打死人了,我们就是想偷点东西……”
周围的人议论纷纷,没有上前劝架的,但是也没有喊着打死的。
“你们就是想偷点东西,你的那个同伙昨天差点给我打死,我可不信你们是只图财?再说了,有本事你们去抢那些有钱人啊。那些为富不仁的,家里堆了金山银山你们不抢,只会欺负老实人,只会欺负我这种跑堂儿的。我知道,你们不就是看我们穷人好欺负吗?我才能有多少钱?你们太恶毒了。”
庄老蔫儿还真不是软弱无能,这话说的,立刻就把两个小贼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。
是啊,大家都是穷人。
而事实上,也确实如此啊,他说的不是假话,这些人根本不敢对付厉害人,只会欺负软柿子。
赵桂花:“你跟他们废话干什么,打死算了,反正他们入室行窃,怨不得我们!”
她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把人打死,但是得有一个态度。
“啊啊啊啊,大姐我错了,我错了还不成吗?我真的没想啊,你饶了我吧……”
“只要你们放了我们,我们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啊。我们真的是再也不敢了啊。”
“我家也是附近的,我真的没想害人,只想要钱啊……呜呜呜。”
就在他们叽哇乱叫的时候,到时候人看出来,说:“这是不是后街老章家的表兄弟两个啊,你们两个小的不学好,竟是干这个溜门撬锁的事儿,你们可真行。”
“这兔子还不吃窝边草,这怎么坑附近的邻居啊。”
“呜呜呜。我们错了,不敢了,真的再也不敢了。”
大概是认出了也算是邻居,到底是有人开口了,劝道:“大兄弟,大妹子,这俩小子都是附近的,他们是不懂事儿,但是也真的不是恶毒的人家,还请给他们一个机会吧。”
“是了,他们都住在后街……”
赵桂花叉腰:“我放了他们,他们转头儿再找人报复我们怎么办?”
“我们不会!我发誓不会!”
“我也发誓!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……”
赵桂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,庄老蔫儿自然是站在赵桂花同一阵营。先头儿最开始劝的那位说:“那这样,我去叫他家里人。绝对给你们一个说法。”
赵桂花有几分“不甘愿”的嗯了一声。
她跟庄老蔫儿互相对视了一眼,多了几分默契……